albatros

厕纸生产商。

今年烟花特别多

是巍澜。新年好。


故事的主人公名叫王省,男,十一岁,目前就读于一所公立小学。

他前些天遇到一件怪事。

 

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半,刚下晚自习,王省半张脸缩在羽绒服领口里,缓缓穿过居民区门口的公园,往学校不远处的家走。小升初课业紧,他脑中还在盘算方才解错的一道应用题,又空出一小部分神经提醒自己,一会热饭不要再烫了手。

王省的父母每晚分别在外应酬已经一周有余,他吃了五天便利店的红烧鸡块,今天终于换成了糖醋肉,他不想再像昨天一样,因为手脚不利索,食指关节被微波炉内壁烫出一个大水泡。

 

公园里没有人,王省自顾自地低头加快了脚步,路灯投射在自己光线里的形状旋即被人影切断。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阵极冷的风,前方的一小片柏树林哗哗作响,王省被吹得眯起双眼,在原地站定。

等视线恢复清明,定睛一看,他猛地一震。

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。

 

或者说,一个人形的轮廓。

那东西背对着他,头向一边肩膀偏去,折成一个不正常的弧度。再仔细看,他似乎又没有实体,倒像一团鼓胀的黑影,随着树叶轻微地震动。

王省一下子想起了从前外婆常说的话:冬至那天不要迎风走夜道,不然会被返乡的野鬼附身。昨天是冬至,他走了夜路,还烫伤了手。

 

隐约有一阵乐声从林中传来,刚开始像一个疯女人在短促地发出一些高音调的哼唱,蹩脚的唢呐声在低空萦绕,而后像大多数鬼故事向人描述的那样,不辨男女的低吟经由无数张暗处的嘴,似浪涛一波又一波地推来,由远及近,如泣如诉,叫人鼻间发酸,舌底泛苦。

那东西竟就着乐声,围着那棵树,一圈圈跳起舞来。

咔嚓,王省僵硬地踩断了一根树枝。

闻声,那东西的头部像打火机盖子一样啪地合正,慢慢地回过脸来,冲着光咧嘴一笑。

王省立马转身欲逃,可是一时足下似有千钧,居然无法移动丝毫。

 

老汤是上个星期死的。

今年五十六岁,四月末查出来的肝癌,鬼差花了八个月的时间接走他。

他死了以后亲戚按照老家的规矩,给他在小区楼下办了三天露天流水宴,敲锣打鼓,一队人马捧着遗像在前面哭丧,另一帮田野艺术家架着音响高歌死了都要爱,爱到街坊报警才作罢。

邻居都说老汤生前不算个坏人,朝九晚五,也供女儿上了艺术大专,就是嗜酒,喝多了就打老婆,老婆再打回去,一来二去,警察就又到家里来。在王省的记忆中,住在楼下的这一家就是和警察结缘的一家人。

 

但老汤的狗是条坏狗。

每次老汤给王省水果糖的时候,那狗必定在一旁龇牙咧嘴,下楼梯但凡遇上它,不在裤脚边留下几个口水牙印便过不去。狗是条杂种短毛的小白狗,有名字,就叫阿白。但王省从来不叫它名字,向洗衣机边的母亲告状时只会说,狗,那条狗,楼下的那条狗。

 

所以当王省看到面色青灰,没有眼珠的“老汤”向自己囫囵逼近的时候,头一次庆幸同时见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到他身前的狗。

狗没有平日里的聒噪,从牙缝里挤出呼呼的威胁声,短短的白毛乍起,而后狂吠起来。“老汤”竟像是真的被它呵住了,一时迟疑不前。

 

王省几乎是在狗扑上去的那一刹那拔腿就跑。他不辨方向,见路就跑,越跑越脱力,越跑越下沉,终于迎面栽倒在水泥地上。

他感到全身的关节都像是松了,乒乒乓乓撒了一地,食指的水泡被粗粝的水泥面磨破,脓水和血渗出来,得花费很久,才会长出稀烂的新肉。

疼痛恢复了他大脑片刻的制动。

他想,他不能把狗丢在那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

王省艰难地爬起身,蹭了蹭脸上的泥,开始快步往回走。

只是感觉上越迫近那个原点了,周遭场景便又变换一圈,低空中骤然起了一场大雾,他像是在被冲泡得稀薄的藕粉中摸索,感官裂成了好几片,触觉早早地在下一个拐角不耐地等待,视觉却苟延残喘地落在身后。

等他万念俱灰,几乎要耗尽气力时,原点就这么出现了。

浓雾中干净的一小隅,狗背对着他安静地站着,它的前方有一滩影子隐没在荒芜里,像是用黑气将它摄住,藕粉淅淅沥沥地糊住了时间,大地坠落下去。

 

王省探不出手,滚动咽喉,又发现根本无法发声,无形的气息塞满了每一颗毛孔。直到他挣动得眼眶眦裂,才听见天边断断续续地飘来自己被风割得破烂的,陌生的嗓音,
“你已经死了!你身前但行善事,死后自得升天,为何还要加害于旁人!” 

左肩猝然一沉,压得他跪趴在地,他听见那声音又喊,

“阿白,你别怕,有我在!”

 

彻底昏迷之前,王省闻到一阵气味。

好比世间任意一种气味,非常淡,有一点若隐若现的香,是雪。不是落晾衣竿上骤然消失的水滴,是更大的雪,铺天盖地的雪,扼死草木和飞鸟的雪。

也许是错觉,他看见狗回头看了他一眼。狗原来是长这样吗?有这样缱绻的眼尾吗?

雪落在光秃的大地上,好像是在看最后一眼。

很快只剩下急促的呼吸,再分辨不出任何东西。

“大人,请问正行天怎么走?”

“三角生,青时死,无记也。”

 

“其苦具悉,其乐已矣,其惧罪乎?尚改业乎?”

 

今时明月照千峰。

“你从这里走,不要回头。“

 

十一岁的王省做了个梦,梦见自己一路狂奔,最后摔了一跤。

等他从梦中惊醒,看见了医院的天花板。

守在床边的母亲从手机屏幕的荧光里抬起头,花了好几秒收拾好涣散的瞳孔,手忙脚乱地去按铃。母亲去洗手间整理仪容的空挡,护士告诉他:你上个星期忽然发高烧,已经在床上昏睡了七天了。


天地间蓦地爆发出密集的声响,从窗框的一半炸到另一半,像金鱼吐出的泡。正对着病床的天空里,住院部的病人们点燃了几簇烟花。

护士偏头去看,冲他笑了笑,新年好,她说。

 

红的绿的夹杂在一起,就是新年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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